无险一金

世界为没想到会相遇和不可能相遇的事物设定了程序

[玛红] 伟大理想与她一文不值的价值观

原作基础上有所改动


上午八时三十五分她刚巧赶上地铁站无障碍电梯关门,厢内拥挤着不安的汗味,清楚传达工作周惯有的疲倦。这是东山小红初入职当天碰上的情况:老旧升降梯贴了新的标识,三个红色打叉符号格外醒目:禁止抽烟、请勿扶门、严禁蹦跳。每个人都在低头玩手机,她紧张的拨弄手指。也许只有她注意到了令人倒胃口的暗示。

东山小红果真在不久后选择离职。辞呈通过流程迅速,能力由公安厅每年审批层层文件训练所得,之后东山在咖啡店打工、在快餐店打工,唯独每份工作都干不长久,直到招聘传单将其指引去市中心的电影院,很多时候下班都必经的场所,在层出不穷的意外事故发生下依然屹立不倒,似乎真的不受任何灾害侵蚀。

于是东山小红打定主意要在这里度过较长时间的择业瓶颈期,她递交简历次日便被通知办理入职手续,隐含某种幸运的意外,出生至今她首次尝到命中注定的甜头。工作第二周算是万事无恙,第三周亦然,第四周结束关头倒出了点无伤大雅的过失,柜台机发生故障使得前辈亲自修理,换她站售票窗口接待后来的客人。饮食区无人值守,灯光将爆米花照得目眦尽裂,东山小红几乎不敢直视顾客眼睛,她接待形形色色的人,男、女、情侣或暧昧人士,在陌生人面前保持呼之欲出的不正当关系,她无意去了解这些,隐私——接触越少越好的禁忌区域,她总感觉自己会丧生于此 

有一部商业片在当季热映。她们影院贴满相关内容海报,每位顾客都要问一句‘这个好看吗’,几乎雷打不动。她重复无数遍‘好看的,您放心’,但其实并未看过,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溜进影厅蹭哪怕是一刻钟内容,因此当天被最后一位顾客问到重复问题依然沿用一致答复,被直接戳穿了谎言。

内容能稍微介绍一下吗?她问。

东山慌了神,不知是因为意识到自己无力应答还是由于提问对象的身份,有点儿类似万花筒样式的金色眼睛,平静等待她编造出蹩脚的谎言内容。最后她只好说不好意思,其实我还没有看过。支支吾吾地。对方是东山第一份工作期间的上司,和强势温柔独裁等性质都不沾边。

好吧。玛奇玛笑着回答。因此东山只感觉到不妙气氛下徒增的窘迫,继而紧张的询问她要不要再加几百日元换购巧克力味爆米花或可乐,提供免费的薄荷冰块。对此玛奇玛很干脆地回应拒绝。她说自己并不爱在看电影时吃东西,即便说‘不’,微笑时仍会使人以为是对推销的友好接纳。东山小红在前辈适时赶回工位后终于缓释了压力,毕竟她实在缺少技巧——关于该如何应对领导这点。无论她们共事时期是否过去。

至此本应告一段落,除非她根本未曾彻底度过难关,东山每周都能看见玛奇玛,被调去检票口后能更直观的面对她的身影。 

公安厅难道很清闲吗?东山产生如是疑问。大概做到玛奇玛这个位置就有足够多假期时间。那天同事临时早退,她被安排去顶放映室操作人员的班,有人教她该如何做,包括怎样播放广告、片源以及怎样调适场内灯光,影厅在监控屏上一览无遗。东山发觉玛奇玛坐在正中位置观摩电影,她跟着一同看下去,剧情不算十分有趣,这也令玛奇玛淡漠的表情深刻印入自己脑海。

  

内容有关垂死者重返青春时会如何抉择,东山原本就不懂这些。她还足够年轻,为赚钱才加入公安厅,又为自保而离开险象环生的职业,或许她回光返照时遇上同样问题只会朝两个目标努力:先是钱,其次是安全。这一定程度上构成东山人生百分之九十的基础,自由来源于钱和安全,幸福感来源于钱和安全,那么推翻一切得出结论是她目前尚且一无所有,唯独经营着危险丛生的生活。

她没有共鸣吗?东山小红心想。或者她根本无欲无求。

散场时观众依次离席,玛奇玛望向放映室窗口,人群产生片刻凝滞,她至此才选择离开。当天临下班时结算月薪,东山银行账户转入了第一笔近二十万的金额,次月是第二笔,工资数字同每日工作内容一样规矩,她原本想说无趣,但面对稳定收入很难置以偏颇的评价。 

然后。说不上究竟多久,她攒够钱在外租了间小户型公寓,颠覆以往必须立刻接通家里催款来电的生活。东山自己做一日三餐,壮胆忽视掉父亲的一通信息,日子正渐入佳境,她时常去附近公园打发时间,那儿消弭了阶级划分,豪华住宅区居民会和普通住宅区居民一块遛狗,昏暗街灯映照,谁也看不出彼此身上家居服的材质和价格。

东山预感有事将要发生,好比初入职当时亦有相同预感,强烈而真实,她在平日常走的路上打了个寒噤,不自觉地。她转而听见几声项圈铃响。

是玛奇玛和她的狗,大型宠物犬,数目远超于一,她住这附近且应该有遛狗的习惯,可以往从不碰面。玛奇玛沿道边长椅坐了下来,路灯照亮她右手紧握的牵引绳。

出于礼貌二人不甚热切的寒暄了几句,也仅那么几句,东山小红先行问候才叫玛奇玛回忆起这不仅是电影院员工更是自己过去的下属,而东山早已离开对魔特别行动四课。她问东山小红过得如何、当时离职的实际原因,却并非格外关注内容。很危险,东山说,我太害怕战斗了。

玛奇玛表示理解。看来你并没有为职业殒命的打算。

谁会做到这种程度啊,东山小红暗自反驳。她为怯懦找好充分理由,很简单,想要吃冰淇淋,过有休息日的生活,深陷于朴素而务实的处世价值观。那几条狗在她们对话期间一直乖巧安静,东山因而对玛奇玛的驯养水平表示折服,她提议道玛奇玛小姐如果以后不在公安厅工作可以考虑去宠物机构带薪照顾动物。尤为真挚。玛奇玛笑着回绝这一提议,她说自己喜欢狗,但现阶段有更值得奔赴的目标,隐退的想法还太过于遥远。

目标会是什么?东山小红在答案前犹疑,玛奇玛一定有伟大光明正义的理想,可自己的理想则是钞票和安定,为此感到幸福,她深信不疑。

距离夜晚的际遇已过去很长时间,东山对这所城市的近况一无所知,谁死了,谁又侥幸活下来,公寓里搬进哪户人家,电影院为何几个月以来都是财务赤字,她认为玛奇玛应该是调任了,否则该如何为踪迹难寻作出解释,午夜节点东山去看了玛奇玛曾喜欢的电影,她几乎每场都在。坐在玛奇玛位置的那一刻,想流泪的冲动再次从体内浮现。

她很难再忘记她。东山小红霎时间碰触到木已成舟的事实,纵使那个人杳无音讯,离开前也仍然成功把自我意识灌输进她的脑海,她们之间由一片空白关联着,头一回因风平浪静而木然。

需要改变的时刻正在来临,她想。东山辞职找到下一份工作,时薪高于她以前打工的地方,她安稳的过了第一个月,索然无味,发到第一笔薪水,她意外的没有存进银行户头。

牛皮纸包着满是油墨味的新钞,很重,原来富裕具象化后会是沉甸甸的质感,东山去宠物超市买了进口的零食,一只冻干棒价格比她零工时薪都要高。她买了两只,蹲在公园里等流浪狗路过去喂它们。

小狗极为温顺,舌苔又湿又热,轻轻舔舐东山小红的手心。如今她对金钱的欲望好像有所垮塌,她将五指深深探入流浪狗打结的毛发,传来一股油腻但温暖的味道、自由的味道,这与她按部就班的生活截然不同。那时,车辆鸣笛声打破了夜晚的寂静,狗挣脱东山的抚摸,她额间落下一颗汗珠,滴在什么都不剩的手心正中。

东山回到家里。十五平的出租屋。原来自己忘了关灯,原来自己甚至还忘了锁门,电台广播预报明日将突袭特大暴雨,她上班必经一条洼道,雨季降水会吞噬周围的凹陷,以往总有老鼠尸身被淹死在排水管道口,她为此浪费了许多情感。

房屋外闪过电光,东山终于默认她心底再也不能遗忘一张面孔、一个名字,那瞬间雷声轰鸣。她明日依旧要坐同一班地铁,看见同一个标识印着三个‘禁止’,对于自己而言其实还要补充禁止遗忘、请勿逃脱,她受困于此,纵然玛奇玛早已不知所踪。


*灵感来源于博尔赫斯——“多年来我弄懂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世界上任何事物都可能成为地狱的萌芽;一张脸、一句话、一个罗盘、一幅香烟广告,如果不能忘掉,就可能使人发狂。”  

  

Fin


评论(4)

热度(73)

  1.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